□ 莫小談

周警官正在閱卷，隔壁小吃店的老板阿三進(jìn)來了：“周……周警官……”阿三莫名有點(diǎn)結(jié)巴，“我，想和您聊聊……”

“大清早的，放著生意不做，想要和我聊什么？”周警官望著阿三，“說吧，是不是餐卡余額不足，來催債了？”

阿三搖搖頭：“不，不，您方便的話，咱們?nèi)ヒ惶怂掳伞！?/p>

“水塔寺？”

“嗯。”

時間如同倒帶的影像，慢慢回到20年前。那是一個清晨，水塔寺發(fā)生一起竊案，報案人黃大媽家里的540塊錢被盜，她懷疑是被她的煙鬼丈夫偷去吸大麻了?！拔疑陷呑釉炝耸裁茨跹健秉S大媽多年的委屈隨著她的哭聲倒進(jìn)整條街道，水塔寺頃刻間躁動起來，大家的目光都聚合在兩個處警的民警身上。

探長是個暴脾氣，人未進(jìn)門聲音先傳了進(jìn)來：“‘耗子’啊‘耗子’，你真夠爭氣的！”“耗子”一個趔趄，就勢蹲靠在墻角不動彈。按黃大媽的說法，那個裝錢的布包就壓在褥子下，昨晚還在，今天早上出攤回來發(fā)現(xiàn)錢沒了，“不是他偷拿的，還是錢自己飛了？”

警長對黃大媽家進(jìn)行勘查，門鎖完好無損，無撬痕，屋內(nèi)除了夫婦倆的指紋腳印外，沒發(fā)現(xiàn)其他人進(jìn)出的跡象，符合內(nèi)盜特征。在探長看來，此案中，無非是一個癮君子犯了癮，屬于監(jiān)守自盜罷了?！昂淖印卑倏谀q，嘟嘟囔囔解釋一通，但始終不被探長接受。

周警官大學(xué)時主修犯罪心理學(xué)，單從耗子的言行上看，他認(rèn)為其間另有蹊蹺。

“你還真信一個煙鬼的表演？”警長反問道。

“至少我們應(yīng)該找到證據(jù)，證明他是嫌疑人。”周警官心中仍有疑問。

“證據(jù)，什么證據(jù)？贓款？早被他花了。買來的大麻？”警長繼續(xù)說，“大麻是什么？是一股煙，吐出去就煙消云散了，怎么證明？”

“拉他去醫(yī)院，做尿檢?！?/p>

警長歪頭看看他，低聲道：“你懂什么？收隊(duì)?！?/p>

警長很快定了性，因該案涉案價值低且夾雜著家庭矛盾，故作不立案處理。

一晃20年過去，上個周末，周警官難得清閑，他獨(dú)自到阿三的店內(nèi)喝閑酒，阿三在后廚忙活，他媳婦兒在外招呼客人。等食客全都散去，阿三出來陪周警官閑聊，聊著聊著，倆人竟聊起有關(guān)“心結(jié)”的話題，周警官問阿三有沒有什么心結(jié)未解，阿三搖搖頭。

“我有?！敝芫僬勂稹八赂`案”，他說他至今也想不明白，當(dāng)初警長為何不愿帶“耗子”做尿檢，“測出是陰性，不就還人清白了嗎？”周警官已有醉意。

“那……假如是陽性呢？”冷不丁，阿三問。周警官一愣，是啊，多年來他始終陷入一條死胡同，認(rèn)為“耗子”不會偷錢，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。今天，阿三提出要去水塔寺一趟，他答應(yīng)了。

水塔寺一帶正在改造，不過黃大媽租住的那棟筒子樓還在，他們登上樓頂?！爱?dāng)年黃大媽就住在這兒，”周警官指著一處說，“賣不完的水果，老兩口每天都需要搬著上下七層樓?！?/p>

阿三跟在周警官后邊，眼睛直愣愣盯著緊臨的水塔，那是這一帶標(biāo)志性建筑，足有十來層樓高。

“為什么來這？”周警官問。

“我也講個故事吧，”阿三說，他的老家也有一座這樣的水塔，小時候，一幫孩子總愛爬水塔玩，看誰爬得高，膽子大的就從水塔半腰處一躍，跳到隔壁的大樹上玩兒。“一次，有個小孩兒發(fā)現(xiàn)樹上一個鳥窩，還有剛產(chǎn)的蛋?！?/p>

“不用問，那個膽大的把人家的蛋掏了?！敝芫傩χf。

“不是掏，”阿三說，“是挑，用一根長竹竿，連鳥窩都挑走了?！?/p>

倆人坐在樓頂不說話，猛然，周警官問：“阿三，你啥時間來溱水營的？”

“20多年了吧，”阿三答，“中間干過苦力，逞過能，也冒過險。”阿三的目光始終沒有脫離那座水塔。許久，阿三轉(zhuǎn)過頭：“周警官，掏鳥窩吃鳥蛋，也該吃官司吧？”周警官沒有回答。阿三終于掏出一個布包：“我知道，有些東西是不能吃的。”周警官接過布包，是540塊錢。

“蛋雖小，你卻偷走了兩只鳥本該有的幸福。”周警官再無多言，他大踏步走下樓梯，“你也該回店里出夜市攤了吧？”

阿三有些窘迫。

周警官停下腳步，回頭沖阿三道：“前天，我給你講的故事里，其實(shí)我早就理解警長為何不帶‘耗子’做尿檢了，他是不想看到水果攤前只有一個女人在忙碌?！?/p>

阿三想說話，卻始終張不了口，但他相信，周警官一定能幫他找到他想找的人。

（作者單位：河南省鄭州市公安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