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家云
偌大的藍邊碗,盛著粥,盛著米飯,盛著面條,抑或紅苕、苕片,上有咸菜、新鮮蔬菜,偶爾也有一兩塊咸魚。端著它,來到村口,來到鄰居家門口,或坐或蹲在古香樟樹下,或?qū)⑧従蛹业拈T枕石、竹床作凳,和同樣端著碗來這里吃飯的鄉(xiāng)鄰們一起,吃著、品著、聊著,有時也彼此交換一下碗中的菜肴,盡情享受著農(nóng)村溫馨的慢生活。
藍邊碗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鄉(xiāng)鎮(zhèn)農(nóng)家常見,它釉色不太純正,制作略顯粗糙,白中帶黃,卻厚實耐用,因碗口邊緣有兩條用于裝飾的藍色線條而得名。
當年,小鎮(zhèn)供銷社里出售這種藍邊碗,每10只一摞,用粗粗的草繩扎起,堆在貨架上。鄉(xiāng)親們將它們買回家,請匠人在碗底嵌上一家之主姓名中最后一字,藍邊碗就名副其實地成為自家的“私有財產(chǎn)”了。而且,在碗底嵌了字,就不用擔心家中有紅白喜事的鄉(xiāng)鄰借去辦酒席后不能“按圖索驥”歸還了。
藍邊碗不僅是鄉(xiāng)親們的飯碗,還可用來盛菜、喝茶、喝酒。它抱樸守拙,不事張揚,堅守初心,精心呵護著鄉(xiāng)親們的日常生活。
家中來了客人,或遇紅白喜事宴請客人,用藍邊碗盛菜,既實惠又大方。而且,大家共用一個藍邊碗喝酒,一人喝一口輪流轉(zhuǎn),酒量大的喝一大口,酒量小的濕濕嘴,誰也不在乎是否衛(wèi)生。不勝酒力者,可中途“繳械”。這種喝酒方式、待客之道,亦如藍邊碗一樣實誠。
酒喝完了,用藍邊碗盛飯,滿滿一大碗,盡顯主人好客之情。
一到夏天,村中有好幾戶人家每天要燒一土壺川芎茶,置于堂屋八仙桌上,旁邊放一藍邊碗。村口有一家,還將土壺和藍邊碗搬到古香樟的石桌上,誰都可以喝,是名副其實的“大碗茶”。遇鄉(xiāng)鄰或游鄉(xiāng)貨郎路過,好客的主人還會吆喝一聲:“歇歇腳,喝碗茶再走。”
“茶水不礙路”。茶水免費提供,絕不收一分錢。這時的藍邊碗,是傳遞鄉(xiāng)村文明、和睦鄉(xiāng)風的載體。
當時,物質(zhì)匱乏,菜品不豐,油水又少,長年干農(nóng)活的鄉(xiāng)親們飯量一般較大,容量比較大的藍邊碗盛飯到室外吃,可省去中途回家添飯、添菜而跑來跑去的勞頓。這時的藍邊碗,為鄉(xiāng)親們聚在一起閑聊,騰出了更多時間。
農(nóng)村嫁姑娘,頭天晚上,所有親戚和村里的姑娘、婦女都要到待嫁女家陪嫁,聽待嫁女母親及其本人“哭嫁”,以彰顯待嫁女的孝順和對待嫁女的依依不舍。主家為表示感謝,得請大家每人吃一藍邊碗陪嫁面。這時的藍邊碗,承載的是頗具人情味的鄂東南民俗。
哪家建新房,鄉(xiāng)親們都要被請去做義務(wù)工。每天,主家除提供三個正餐、一包“圓球”或“大公雞”牌香煙外,上午還要提供一碗糊面,讓大家“過中”、接接力。這時的藍邊碗,承載的是鄉(xiāng)親們相互幫助的濃濃鄉(xiāng)情。
父親無師自通,常被鄉(xiāng)鄰們請去打土灶。每次“過中”的糊面,父親從來都舍不得自己吃,而要送回家,倒在我家的碗里,用另一個碗反扣著,留給我和弟弟放學后回家吃。這時的藍邊碗,承載的是滿滿的父愛。
過年招待川流不息的拜年客,常見的是一碗面條。面條里放有一個系著紅絲線的雞腿,這雞腿系大年三十夜一家人吃雞湯面時特地留下的,或是從鄰居家借來裝點門面的,約定俗成,是不能吃的。特別是從鄰家借來的,更得“有借有還”。常有一些少不更事的小拜年客,把雞腿給吃了,這讓主家十分難堪。這時的藍邊碗,承載的是無盡的尷尬與無奈。
如今,物質(zhì)條件越來越好,人民群眾的生活越來越富有,碗具亦越來越精致,藍邊碗早已退出歷史舞臺。可藍邊碗里的舊時光還是時常在我眼前浮現(xiàn),令我感慨萬千。
(作者單位:湖北省大冶市人民檢察院)
編輯:蔣起東